中国戏剧出版社1958年出版了《茶馆》剧本第一版,后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文字
此时正值北京人艺建院第六年,全院都沉浸在浓厚的钻研业务的氛围中,从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到探索“话剧民族化”,大家从理论到实践,专注于每一次的创作。在《茶馆》开排前的小品练习中,就有了“鹌鹑斗”这样一个神来之笔。第一幕中,秦仲义和庞太监上场后发生了“遭遇战”,两人针锋相对,是为表现维新派与保皇派之间的势不两立,这场戏是第一幕的“魂”。饰演者蓝天野和童超觉得这一段表演需要更具体的依托,两个人一定是在上场前有私人过节儿,才会见面就“掐”,于是他们碰撞出这样一个小品:秦仲义托人物色到一只漂亮的鹌鹑,正巧被庞太监看到,他也争着想要。秦二爷年轻气盛,坚决不让。双方争相抬价,刘麻子在两人之间来回说合,甚是为难。最后还是财大气粗的秦二爷争得了鹌鹑,但他为了打击庞太监的气焰,灵机一动,挑衅道:“去,送给庞老爷!”这确实是蓝天野巧妙的即兴创造,而看着送过来的鹌鹑,童超想到这位刚刚战败又遇突然袭击的庞太监,此刻该如何招架呢……有了!他扬声吩咐李三:“把它拿到后厨,给我炸了!”秦二爷这边回应一声:“庞总管,您好雅兴啊!”斗争结束,但此刻观者尚觉戏犹未尽,剧中两人一番斗嘴之后的几声“哈哈”的干笑响起……这一段精彩的发挥,令剧组中的演员们禁不住拍手称妙,成为《茶馆》排演中即兴创造的美谈,更在无形中激发起剧组其他演员的创作热情。
1963年4月2日,老舍(前排右二)观看《茶馆》排练后与演职人员交谈
图片由北京人艺戏剧博物馆提供
《茶馆》的排演正当北京人艺走在探索话剧民族化的道路上,导演一直在思索如何将民族戏曲的表现手法“化用”到话剧舞台中来。《茶馆》第一幕无疑非常适合运用戏曲的表现方式,比如用“亮相”的办法突出人物形象。秦二爷的意气风发,庞太监的尖声狂笑,两个特务的狼狈为奸,都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王掌柜的小碎步和轻快的台词,常四爷和二德子之间一言不合拉开架势的造型,都借鉴了表演者各自熟悉的京剧流派和行当的表现手法,无形中使表演的节奏更为鲜明。而剧中的自然音效、叫卖声和后来添加进来的“数来宝”,都强化了民族化的表现手法,突出了整个戏的民族味道。正是所有的艺术手段和谐地融为一体,形成了完美的整体感,才给观众带来酣畅淋漓的观赏体验。
经过近4个月的排练,《茶馆》于1958年3月29日首演。但不久,就有人对它提出了批评责难。当年7月10日,苏联专家彼得罗夫来看《茶馆》演出,老舍、梅兰芳陪同。这是首轮49场演出的最后一场。
1963年1月,北京人艺决定重新整理《茶馆》。这一轮排演,导演煞费苦心,成立专门的小组解决“红线”问题,在三幕中都加了“进步”情节;第三幕结尾则是“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的学生运动高涨,学生冲到茶馆来贴标语,在常四爷兴奋地张罗着给学生们送开水的时候幕落。这一次,老舍没有参与修改。开演前的连排,老舍来看了演出,看完并未发表意见。正式公演后,有些关心爱护北京人艺的朋友都为剧院感到担心,认为这仍是一次不合时宜的演出。这一轮共演出53场。
7月7日,周总理来看演出,看完后因马上要乘飞机外出,没来得及仔细谈意见,只对焦菊隐等人谈道:《茶馆》这个戏没问题,是一出好戏。如果还有点意见的话,只是第一幕发生的时间是否往后放一点。现在写的时间是戊戌政变以后,放在辛亥革命前夕就更好。他还叮嘱说,这个意见不要向下传达,以免说不清楚耽误事情,他要亲自告诉老舍先生。据老舍夫人胡絜青回忆,周总理看戏后曾对她说:青年人没有亲身经历过旧社会,不知道旧社会是什么样子。《茶馆》能让青年们知道人吃人的旧社会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的压迫下是多么可怕。
彼德·布鲁克:“看了你们的戏,我明白了你们所说的民族形式与现代戏剧相结合是什么含义了”
1976年11月,文化部提出恢复上演话剧、歌剧、舞剧的优秀保留剧目。北京人艺艺委会特别对《茶馆》能否恢复重演作了具体分析,最后一致认为:“《茶馆》是一出对人民有益的好戏;艺术上对我们恢复剧院的现实主义传统、提高艺术质量和培养演员都是大有好处的。”不久,《茶馆》即列入北京人艺1978年整理上演的保留剧目,由夏淳任导演。历经20年沧桑,老舍、焦菊隐先后作别人世,再次执导《茶馆》的夏淳感慨万千,他在导演后记中记述了这样的心路历程:“最近这次演出之前,我们为了考虑能不能上演这个戏,仍然很费了一番周折,生怕再犯一个什么错误……但毕竟我们……思想也解放了许多,因此才提出并研究了到底应该怎么看待所谓红线的问题。所谓红线,无非就是指作品的政治性和思想性,而这些东西,我们认为本来就应该蕴藏在作品之中,包含在作者所描写的人物与事件的发展过程中,应该是很自然地流露出来,不应该是附加上去的。总不会有一个作品,本来没有红线,而需要我们替作者硬加上去,这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是我们的确曾经这样做了。”经过和演员们的共同研究,夏淳将这一回的结尾处理为三个老头撒纸钱互相告别后,王掌柜在暗淡的灯光下一番无声的心理独白,然后拿起腰带向院里走去,门外学生游行的歌声愈来愈强,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