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趣,历来被认为是宋诗美学里一抹奇异、美丽的光彩。王永举例,苏轼的诗就始终理趣盎然,例如大家熟知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又如《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琴声,是主客观的统一,是主观意识和客观事物相互作用发生的感应与交流。
王永认为:“宋人从万物中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包括一些生活的哲理。唐人情感讲得多一些,宋人哲理讲得多一些。”
唐诗的意象趋向笼统,奔走于那豪迈的青天白日长河;而宋诗则注重细节,去细致入微地诉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胡晓明此前在解读杨万里的《闲居初夏午睡起》之时,深入剖析道:“梅子酸,用身体感觉写出夏天的节令,也是宋诗的日常意味;而芭蕉之绿被阳光反射到窗纱上,则是宋人的影之美学与清之美学合一。”
在胡晓明看来,既能认识到人生是梦幻光影,又懂得热爱生命、珍惜美好;既不过于沉溺人生,也不夸张超越的体验,即为宋人达到的高度,而后人可以在这个基础上,重建宋诗学的文化高度。
关于宋诗的气质精神和细腻技法,王永认为王安石的诗令人叹为观止。根据《石林诗话》记载,“荆公诗用法甚严,尤精于对偶”,王安石有一联叫“自喜田园安五柳,但嫌尸祝扰庚桑”。
“大家都觉得这一联好,王安石自己出来解释说你们说好,但是你们可能还没有看到味。你看我这个里面是上下两联都是对仗的,我上联是安五柳,五柳先生陶渊明,下面和它对的地方是庚桑,庚桑是庚桑楚的简称,是庄子笔下的一个人物,所以五柳和庚桑这都是两个古代人物作为典故进行对仗的。但是王安石说,你们没看出来的是五和庚之间我也用了对仗了!庚是甲乙丙丁戊己庚,其实隐含着一个‘七’,切合上句五柳的‘五’来对仗的,所以说王安石的诗歌笔力是一般人达不到的。”
王永感觉,若说唐诗包含直抒胸臆的浓重色彩,那么宋诗,则是精心构筑的灵巧天地,在细密的结构脉络里包含诸多值得玩味、富有创造性的东西。
关于唐宋诗之争,历史学家、文学家缪钺讲过一段经典的话:“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唐诗如芍药海棠,秾华繁采;宋诗如寒梅秋菊,幽韵冷香……就内容论,宋诗较唐诗更为广阔;就技巧论,宋诗较唐诗更为精细。然此中实各有利弊,故宋诗非能胜于唐诗,仅异于唐诗而已。”
把唐诗和宋诗摆在一起“较量”,人们或许始终会为地位孰高孰低喋喋不休。但此间排序又有何要紧呢?宋诗异于唐诗,自有风采神韵,能与唐诗“并肩诗衢”。更重要的是,宋诗,能让我们靠近一种文人风骨,重新定义一个或许被低估许久的文化刻度。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沈杰群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