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夺宝?
没头没脑的金印与自述身世的金锭
民间流传的沉银传说,都与张献忠江口之战有关。但展览开头的几件文物却把历史拉进了更广阔的空间。头一件是独立展柜中的“永昌大元帅”金印。此件文物系盗挖,后被追缴。倒卖过程中它曾被卖出了800万的高价。这件罕见的金印首先给所有人提了一个难题:铸造于癸未年(1643年)仲冬的它到底是李自成的还是张献忠的?众所周知,1644年正月初一,李自成建国大顺,年号永昌。而张献忠自1643年起,便自称西王,到1644年称帝后,年号为大顺,似是对李自成的回应。那么现身江口的“永昌大元帅”到底指谁?此印又有何来历?此物甫出,便引得学界争论不休。置身事外,细思美物流转背后的风起云涌,却令人无限感怀。
没头没脑的“永昌大元帅”让人困惑,“自述身世”的金锭则令人心情复杂。沿展线前行两步便可看到长沙府“岁贡王府”五十两金锭,上有錾刻铭文“长沙府天启元年分岁供王府足金伍十两正吏杨旭匠赵”,可知此金锭原为长沙府上供藩王府的岁供黄金。
张献忠于崇祯十六年(1643年)八月占领长沙,至同年冬天,几乎占领湖南全境,此金锭想必为这一时期从明藩王府中所掠。与抢掠藩王相对的是,占领长沙之时,张献忠宣布三年免征税粮,民众欢呼雀跃。明末农民起义多因明王朝横征暴敛而揭竿起义,免征税粮自是胜利后的题中之义。但是不征民税,何以支撑自身进一步发展?
金锭便是答案——找官府、王爷、富户追赃助饷。明代末年,贫者无立锥之地,连不少官军都一贫如洗,而各地藩王府库之中却普遍积金银百万。崇祯十四年(1641年)张献忠攻破襄阳之后,抄没襄王府,然后“发银五十万以赈饥民”;同年李自成攻打洛阳,有人劝洛阳城中福王朱常洵拿出自己金银解决军饷问题,以鼓舞士气,解燃眉之急。但朱常洵爱财如命,一毛不拔,李自成攻破洛阳后,抄没王府,看到福王府库金银堆积如山,不由怒斥福王;崇祯十六年(1643年),张献忠攻破武昌,抄楚王府,楚王宫中金银各百万,拉了上百车,张献忠叹道:“有此金钱不能设守,朱胡子真庸儿。”(《平寇志》)
各地王府富甲天下,财富又从何来?无非是苛捐杂税、敲骨吸髓。取之于民,却不曾用之于民。身世坎坷的金锭微光闪烁,交织着明末民众的饥寒交迫与藩王高官的穷奢极侈,折射着起义军的愤怒与显贵的吝啬。
早先张献忠们流动作战,抢掠富户金银宝货,可助为军饷,壮大实力。但张献忠四川称帝之后,仍以此道作为政权的经济来源,暴露了他的局限。明史专家顾诚先生认为:“从现有材料来看,大西政权在四川没有实行按土地或人口征收赋税的政策。几十万大军的各级政权和消费,基本上是依赖没收和打粮……明末社会中,家有余粮的固然主要是地主,可是这种见粮就拿,见猪就杀的政策,必然要侵犯到一般农民的利益……它不仅不利于恢复和发展社会生产,而且必然导致生产的萎缩和停顿,这不能不说是大西政权在四川站不住脚的重要原因之一。”
解决了温饱,若想拥有稳固的根据地和大后方,在群雄之中异军突起、争霸天下,最重要的“宝货”便不再是金银,而是人才与人心。当了皇帝的张献忠,夺取金银得心应手,用起金银来也是有模有样,但却在内忧外困的局面下,疑神疑鬼,渐失初心。南明弘光政权建立后,原本投诚大西的官绅地主纷纷叛乱。张献忠察觉到这股势力之后,认为读书人一般多出于官绅家庭,遂以举办科举考试选拔人才为名,让各州县将生员送至成都,尽皆屠戮,杀了大约五千余人,以此报复官绅的叛乱。而各州县一旦发生叛乱,张献忠往往不分良莠、滥杀无辜,这一切让大西政权渐失民心。江口一战,张献忠失宝,宝货并非失于江口,而在他挥刀滥杀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