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二:
网络文学打破了传统文学的边界?
李敬泽:当我们谈论“传统文学”时别忘了指的是我们“五四新文学”运动,鲁迅、胡适他们造了传统的反才有了新文学,他们是20世纪的现代文学。网络这个词很新,但“网络+文学”不一定很新,也可能非常成熟。大家现在习惯这么叫,但是我们对文学自身的认识不要被这样的词语所误导。我们谈论“突破边界”,边界在哪儿呢?
我认为网络文学确实非常重要,它的重要性在我们“五四新文学”的脉络里,实际上是压抑了我们过去传统的通俗文学的脉络,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在网络时代,特别是不要仅仅谈网络时代,是在改革开放时代,是在中国大规模的城市化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这个被压抑的需求被大规模释放出来,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新的需要得到了多方面的满足,其中也包括网络文学。我真的期待它能突破我的认知边界,但是后来十几年下来,我发现它没有突破我的认知边界。
蒋胜男:这个我想说没那么快,才十几年而已,实际上中国文学的变迁一直在突破它的边界。我们现在说传统文学,正确地讲应该是传统文学是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五四新文学”出现的时候,事实上就是传统的通俗文学被封闭掉了,但是它一直存在,甚至变成了手抄本文学、地摊文学、火车上的文学。后来,我认为新文学评判标准和创作标准越来越趋向于纯文学。在我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既受益于传统文学,也受益于新文学。不管从横向还是纵向比较,纯文学就评判标准而言,要留下理论的文本,要留下深度广度这种标准,更接近于作家中的作家,是一个更接近于高精尖的文本。
李敬泽:当我们评价一个文学的时候,或者一个类型的时候,它不一定说非得突破什么边界。就通俗文学来讲,它可能一直要固守最基本的东西,爱情、梦想、传奇、历史。
蒋胜男:大众需要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情感共鸣,或者我们在时代中承受的压力,通过阅读文学文本和讨论文学而得到转移、倾诉,甚至是疏解。边缘的探索就像我刚才说的纯文学的探索,当我们的新文学越来越向纯文学靠拢的时候,实际上被压抑的大众通俗文学的需求就越强烈,网络其实不是一个类别,网络是个平台。文学的内核始终没有变,就是承载大众情感诉求。文学边缘的探索在每一个时代都存在,每一个时代都有很多人去探索,包括我相信网络文学也可能会完成跟过去不一样的,边缘的探索,但不是我们现在就完成的。
梁鸿:今天我们谈网络文学,实际上也在一定意义上把它归结为通俗文学,而不单单是一个发表平台的问题。人真的需要这样的文学,对一种情感的满足,包括对自我的期许。当然也包括对世界的认知,因为不管是所谓的传统文学还是网络文学,都包括你对世界的期许。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偏好,比如说像我选择了一个跟现实有关的写作的方向,但是就我自己而言,文学标准其实是因人而异的。
刚刚去世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奈保尔,他写的“印度三部曲”应该也是非虚构作品,在他的意义上他完成得非常好,他对印度传统、现代的宗教的认知有自己独特的东西。又比如像纳博科夫,他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作家,他在他的意义上完成了一种自我的内部情感的抒发,也是非常好的。所以其实文学的标准从大的意义上可能是“真善美”,但也不一定表达“真善美”的作品就是好的作品。如果你在这样的意义上、风格上把人性优秀的地方,把人与社会之间复杂的纠缠能够写得清楚,就是非常好的作品。
问题三:
网络文学反映现实少?
梁晓声:我坦率地说,我最初对网络文学、对网络小说以及对网络小说改编成影视剧,确实有过微词,我那时候不是对这些样式的影视作品本身有意见,大家都很爱看,我内心最想说的是也要给现实题材以同等规模的空间。现实题材几乎变成了拾遗补缺,你们年轻人现在不必这样做,这事就交给我们这种人,你们做也好,你们做起来也比我们有优势。
蒋胜男:其实很多网络文学题材可能不是写现实,但是反映的都是现实世界的一种焦虑。包括我们古装剧,为什么那么多人爱看宫斗,它反映的现实是人们在职场上那种危机感,分分钟都有个华妃在欺负我,我总觉得大总管笑里藏刀想坑我,皇帝就稀里糊涂,真正能做主的人根本不关心我们的生存状况。这恰恰是现实的生存焦虑和压力,通过一个非现实的壳,实现了共鸣。
董哲:网络文学出现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现实题材我们需要取材于根植于现实生活的信息,在我们过去的时代只通过报纸、电台、电视台,在今天的时代通过互联网零成本地进行实时传播。网络文学作者的创作,它的竞品是随时随地在传播实时信息。我们的读者在看网络文学现实作品的时候,第一时间对标的不是同级别的作品,而是同级别的信息。一部文学作品的信息量,本身不可能和真正的网络平台所拥有的全覆盖的,全息的信息量去对比。所以这是它一个天然的难度。
蒋胜男:在现代资讯的挤压下,对现实题材的作家提出了挑战,就是怎么把即时发生的东西,留下一个永久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