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老宅与新房共存
村委会所在的院落规模不大,却很整洁。三排简易的办公房屋构成了一座三合院,院子中央的旗杆上飘扬着五星红旗,院门两侧各有一块牌子,一边是村民委员会,一边是村党支部。门前的红色照壁上写着三个金字——二道关,两边的字小,中间的字大,“道”便凸显出来。于是我想,“道”是一个人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一座村落安宁祥和之本。
旁边的一条水泥路通向西边的山坡,我沿着这条路往山上走。当我看到一座精致的灰色小楼和一幢造型别致的木屋时,一位老人刚好从那个院子里走出来。他告诉我,这是一个养鱼的地方,院子后面有一个180米深的山洞,洞内有鱼塘,大小如一间房屋。鱼塘内养的是娃娃鱼,个头儿大的有四五十斤。如果夏天来,可以品尝味道鲜美的娃娃鱼,但游人不能进入那个山洞,以免带入病菌。山洞里养的娃娃鱼,因为避光避风,肉质异常鲜嫩。至于鱼塘的主人,老人沧桑的脸上露出景仰的神色,说他是二道关村的能人,在外面开金矿,发达了。我们一边闲聊,一边往山下走,说过去的韩歪子,说现在的鱼塘主人,说二道关村沧海桑田的变化,转眼又走回到村委会门前。
聊得投机,便与老人一起在村子里转了起来。参差错落的村舍间有一条老街,在漫长的岁月里,曾是南北交通的主道。自从村东修了柏油路,老街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喧嚣。沿街的房屋大都修葺一新,墙壁上粉刷着灰色涂料。间或有一座老宅,散发着年深日久的气息。街边的景观性矮墙砌成了长城的样子,寓示着曾经的烽火边城,而墙根儿下废弃的石碾和碾盘,使人联想到昔日农家的日子。
长街短巷里,一个街口对着另一个街口。街口有宽有窄,正如街道有长有短。外人走在那些长长短短的街巷里,有时会迷路,但村民不会。他们在四通八达的街巷里行走,就像鱼在水里游泳,总是能准确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钻进一个街口,七拐八绕,再从另一个街口走出时,目的地就到了。那些在外人看来没什么区别的街口,在他们看来各有各的不同,他们对那些街口了如指掌。幸好有老人陪同,我不仅不必担心迷路,还可以聆听那些街巷过往的故事。
走过一条街巷,又走过一条街巷,每一条街巷都静悄悄的。看不到忙碌的村民,也遇不见嬉戏玩耍的孩子。老人说,过去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他是村里的孩子王,带着小伙伴们撒种子、掰玉米、捡麦穗,干力所能及的农活儿。不干活儿的时候,就捉蚂蚱、捕山鸡、打鸟雀,有时也偷偷摘杏打枣。晚上,他们在村里捉迷藏,为了藏得严实,跑遍了所有的犄角旮旯儿,所以他对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
在一个宽敞的街口,老人告诉我,这里通风好,是村民们夏夜纳凉的地方。盛夏的傍晚,住在旁边的人家往街口泼一地清水,水很快就被滚烫的地面吸干。然后,地面凉快了,也干净了,村民们就拿来席子或板凳往那里一坐,摇着蒲扇,拉着家常,笑谈耳闻目睹的新鲜事。作为一个信息集散地,天南地北的奇闻轶事都在那里汇集。
那时候,村子里热闹着呢。每天鸡叫过后,麻雀就叽叽喳喳地叫成一片。然后,男人们去井边挑水,偶尔传出水桶与院门碰撞的声音。太阳升起时分,走街串巷的小贩就陆续到来,卖豆腐的敲着梆子,卖香油的摇着拨浪鼓,卖针线的敲着铜锣,磨剪子抢菜刀的打着一串铁板,器物的击打声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构成了一道烟火气息浓郁的乡村风景。
当然,最有趣的是打爆米花。那种爆米花的简易机器黢黑,像个大葫芦,架在火灶上转动着烧烤,旁边还有一个简单的风箱。爆米花的人一边架机器一边吆喝,然后拉动风箱,大葫芦下面的炭火便旺旺地燃烧起来。大约五六分钟后,爆米花的人大喊一声:“闪开啊,放炮喽!”随后“嘭”地一声巨响,白花花的爆米花便从葫芦口涌出,把整条街都熏得香喷喷的。
听到那一声炸响后,大姑娘小媳妇就知道爆米花的来了。她们从家里端来玉米粒,排队等着加工爆米花,加工费似乎是约定俗成的,没有人讨价还价。爆米花的人不停地装米、摇炉、拉箱、爆破,街口便不断有炸响传出,不断有爆米花的香气飘散开来。孩子们聚拢过来,望着那个黑黢黢的大葫芦,仿佛在看魔术表演,然后眼巴巴地等着自家大人来打爆米花。爆米花固然脆甜可口,而打爆米花的热闹场景更是给古老的山村增添了许多欢乐气氛。
我忽然想起关北城墙下面的炮台,就问,爆米花跟大炮开炮一样响吗?老人想了想,笑着说,我没听见过炮台上的炮声,但我觉得爆米花的炸响比炮声好听。哦,爆米花的炸响带来了香喷喷的美味,而炮声带来的往往是灾难。长城脚下的二道关人,懂得战争的残酷,更懂得和平安宁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