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九年屠格涅夫接受牛津荣誉博士。

　　波丽娜

　　屠格涅夫文集

　　对于匆匆流过的塞纳河来说，河边发生过的一切仿佛并不重要；但是，在十九世纪后半叶，一些出现在河畔的名字，却使这条河流和人类最优秀的文学和艺术创造产生了紧密的联系，从此之后，虽然河水无意，而人类只要一提到塞纳这个名字，总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曾经在河畔画画的雷诺阿，想起听着水声作曲的比才，同时，还有那个从俄罗斯远道而来的，写小说的屠格涅夫。

　　出身俄罗斯旧式贵族家庭

　　1818年11月9日，屠格涅夫出生在一个俄罗斯旧式贵族的家庭，虽然不能说是含着金汤匙落的地，但统领着一整支骑兵团的父亲和经营着一个大农场的母亲总会让家里衣食无忧。父亲常年在外戍防、征战，家中的事情就都交给了母亲。面对着家中几千农奴，不使用一些强硬的手腕是不行的。于是，在长期操持家事的过程中，屠格涅夫的母亲形成了一种专断而暴虐的性格。母亲的这种性格使屠格涅夫常常处于一种恐惧与迷茫当中，以至于在其成年后成为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结，屠格涅夫的一生都在与这种情结抗争。在屠格涅夫的作品中，无论写爱情还是写生活，在那精致平实的叙述背后，一种失败和绝望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这正是来自屠格涅夫童年时的经历。

　　15岁那年，屠格涅夫来到了莫斯科，在莫斯科大学学习文学，之后几年间，他又辗转圣彼得堡、柏林等地，学习哲学、历史以及拉丁文。作为“帝国主义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19世纪的俄罗斯无论是在经济上还是在文化上都要远逊于欧洲其他国家。从俄罗斯到德国，屠格涅夫看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土地是那样的贫瘠与落后，更重要的是，屠格涅夫意识到自己的家庭正是这个国家落后文化的代表：当欧洲其他国家已经普遍意识到人生而平等的时候，自己家中却豢养着几千农奴供人驱使、奴役。从这时起，屠格涅夫就决定要以纸笔代替刀剑，让俄罗斯从封建的蒙昧中走出，和欧洲其他国家一样，接受现代化的制度。

　　1860年代之后，屠格涅夫长期旅居国外，在法国的塞纳河边，他结识了福楼拜、左拉、都德、莫泊桑等许多外国作家，文化上的差异促使屠格涅夫开始重新审视祖国俄罗斯，一方面，他试图将欧洲其他国家富有活力的文化注入俄罗斯悠久的历史，另一方面，他又致力于在欧洲推广俄罗斯的文化，包括普希金在内的不少俄罗斯著名文学家都经他的手传进西欧各国。

　　一生只追一位女歌唱家

　　说起屠格涅夫的旅居法国，不得不提到一个名字：波丽娜·维亚尔杜。波丽娜是一位来自西班牙的女高音歌唱家，也是屠格涅夫一生的偶像，其实，如果单就长相来说，波丽娜长得并不漂亮，但是她的歌声却有一种出人意料的魔力，在她演唱事业的巅峰时期，包括海涅在内的许多欧洲名流都被她的歌声所吸引。

　　1843年，波丽娜在俄罗斯举办了演唱会，在圣彼得堡歌剧院里，无数观众陶醉在她优美的歌声里。演唱会结束后，当波丽娜回到化妆间，早就有四位忠实的“粉丝”在那里等着她，一位是将军、一位是伯爵，另外两位也都是贵族出身的青年人，其中的一位就是屠格涅夫。这天，是屠格涅夫的生日，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歌剧院，又鬼使神差地鼓起勇气来到了后台化妆间，最终得以和心中的偶像相识。

　　别人追星只追一阵子，但是屠格涅夫追星，一追就是四十年。为了波丽娜，屠格涅夫不惜一路跟随，波丽娜在俄罗斯演出结束后便回到了巴黎，屠格涅夫毅然辞去了他在内务府的职务，追随着自己的偶像也来到了法国；波丽娜有一段时间迁居德国，屠格涅夫就跟着波丽娜一家来到了德国的巴登。在屠格涅夫与波丽娜相识之时，波丽娜已经是一位有夫之妇，但是屠格涅夫那近乎于虔诚的执着以及源自于文学和艺术方面的共同语言使得她下定决心要介绍屠格涅夫与自己的丈夫认识。波丽娜的丈夫是一位大度的人，他允许了这位迷恋着自己妻子的文学家住在自己家的旁边，甚至到了后来，他还与屠格涅夫一起合买了一栋别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能看见屠格涅夫与波丽娜夫妇形影不离，他们一起散步、一起狩猎、一起聊文学、听歌剧，屠格涅夫的许多作品都是在与波丽娜夫妇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创作出来的。对于屠格涅夫而言，波丽娜不仅仅是一位偶像，一位爱人，更是美好和善良的化身，在波丽娜身边，屠格涅夫寻找到了创作的灵感，也正是因为如此，屠格涅夫终生未婚，波丽娜是他一世的坚守。

　　1883年，屠格涅夫因为脊椎肿瘤恶化而告别人世，幸运的是，在他去世的时候，波丽娜陪在他的身边。

　　与托尔斯泰的决裂与和解

　　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学界巨人林立，在这些至今仍然妇孺皆知的名字中，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屠格涅夫并称为“十九世纪俄罗斯文学的三驾马车”，他们的作品，代表了这一时期俄罗斯文学的最高成就。这一时期，文学家之间互相常有交往，他们一起谈论文学、分析时代，并且常常为了真理、为了艺术有着激烈的争论，在众多文学家们的交游中，屠格涅夫与托尔斯泰之间时分时合的友谊至今仍然经常被人们所提起。

　　如果就文学成就而言，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无疑是互相倾慕的，托尔斯泰曾经盛赞他的小说：“只要他描上三笔两笔，自然景物就会冒出芬芳”，而且，在托尔斯泰的心目中，屠格涅夫的笔下所呈现出来的，是“地道的俄罗斯的东西”，他的作品“每一篇都散发着俄罗斯泥土的芳香”。而屠格涅夫也曾经在法国组织人力将托尔斯泰的作品翻译为法文，并亲自为其中的几篇作品的译本作序。但是，两位作家中的巨星在实际交往过程中却总因为彼此的性格不合而争吵，甚至不相往来长达17年。

　　1857年，在诗人涅克拉索夫的介绍下，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相识了，虽然托尔斯泰比屠格涅夫小了整整十岁，但是由于对文学的热爱和对艺术的追求，两人一见如故。渐渐地，分歧出现了，屠格涅夫发现，他自己与托尔斯泰在性格上有着如此严重的差异，以至于两个人在一起很难真正平心静气地交流，在这种情况下，友谊的维持让两位作家都感觉到了疲惫和煎熬。屠格涅夫曾经对朋友说：“尽管我竭尽全力，我依然不能接近托尔斯泰。我与他太不相同了。我喜欢的东西，他一点也不喜欢；他喜欢的东西，我也一点不喜欢”。而托尔斯泰也在日记中表达了相似的苦恼：“屠格涅夫是个完全不讲情理的、冷淡的、难以共处的人”。两个人冲突的爆发似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有一天，两位作家一起到另一位作家费特的庄园里去做客，席间，在闲聊的时候，两人因为一个有关教育的小问题争论了起来，性格冲动的托尔斯泰立即要求屠格涅夫按照当时俄罗斯贵族解决问题的方式来真刀真枪的决斗。虽然在朋友的劝解下，两个人最终没有兵戎相见，但是这次冲突却使得两个人17年没有过来往和交流。

　　虽然两个人在一段时间内断了来往，但是他们却默默地关心着彼此的创作，每当对方有佳作问世，另一方总会在第一时间里将这部作品向朋友们推介。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年岁渐长，当时争吵所带来的伤疤渐渐地被时间所治愈。1878年，托尔斯泰给远在法国的屠格涅夫写去了一封信，请求他的原谅，当屠格涅夫收到了信，竟感动地哭了出来，并立刻回到了俄罗斯，和托尔斯泰见面。在之后的岁月里，两位文学家书信往来不断，似乎又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当屠格涅夫去世的消息传到了俄罗斯，托尔斯泰写了长篇的纪念文章，称“他身上主要的东西是真诚”。

　　今年是屠格涅夫诞辰200周年，尽管时过境迁，他在文章中所呈现出的那种真诚和质朴还是感动着每一位读者，在历史的长河中，很多人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屠格涅夫将俄罗斯土地的芬芳传递给了世界。

　　特约撰稿 吴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