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倾尘柳如是》

徐佳

　　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

　　■何殊我

　　历朝历代鼎革之际，是一个动荡且迷人的时代。朝代更迭是古往今来的大事件，以此为镜像，可以照见历史沧桑变幻的密码，更得以一窥人性明媚与幽暗之处，如孔尚任在《桃花扇》中所言及的“离合之情”与“兴亡之感”。

　　明末清初，便是这样一个复杂时代，天下纷纭，刀光剑影，各色人等粉墨登场，让人能洞见一段段传奇。这之中，柳如是堪称传奇中的传奇。

　　她出身青楼，做的一手好诗是一个标准的才女，跻身时代一流人物；身为女人，却铮铮然有男儿志要效力沙场，听闻朝廷被灭皇帝殡天之后，慨然赴死，比起史可法等人，也称得上烈士。而她一生，也常好打抱不平，喜欢装扮成青年秀才游走人间，担当得起一个“侠”字。在动荡的大时代，她的传奇性，丝毫不逊于同时期的文臣武将皇帝们。

　　明末清初，是文学重镇，也应该是影视题材扎堆的地方。按理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同时也为后世的清宫戏打开了一扇大门。但柳如是，文学形象不多，影视形象也不多。

　　最为人所知的，是大师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陈先生晚年，双目失明，在助手黄萱协助下仅靠记忆和口述，写出了这本皇皇巨著。但是这本原名《钱柳因缘诗释证稿》虽然是陈先生对柳如是 “民族独立之精神” 的关切，却因为是大量的考证文字和文言书写的方式，让普通人接受起来有很高的门槛，只可远望而不能近观。刘斯奋的《白门柳》刻画了明末清初的人物百态图，主线钱谦益、柳如是的乱世离合，但历史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男权社会的视角，让柳如是的个性有些泯灭在众人之中。

　　2012年万茜、秦汉主演的电影《柳如是》值得关注，是中国最后一批胶片电影。这部影片依据国学大师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改编，创作难度极大，对演员的表演要求也高。据说万茜为了这部片子，曾经通读了一遍《柳如是别传》，并且认真学了半年的古琴和昆曲，才有了在电影中的上佳表现。这片子是一部很不错的人文电影，服装、道具非常考究，人物刻画也很细腻，对白和动作都在努力临摹三百年前的倜傥风流。但因为投资小，宣发工作不够，电影也传播不广，万茜也迟至2018年才在电视荧屏上大放光彩。

　　柳如是，在后人手中呈现出来的文艺形象都高洁得不沾人间烟火气，怎样才能拉近与大众的距离呢。

　　近期拿到的徐佳所作的《烟柳倾尘柳如是》可能是一个方向。这本书是今年新出的，市面上关于柳如是的传记本来不多，此书可以看做民间写作的一个积累吧。

　　说书之前，先谈作者。认识这位老兄，是人称“天下第一网迷”的苏北老师张罗的一次茶叙上，徐佳不知是害羞还是谨慎，在席间埋头吃喝，偶尔发一两句高论。因为邻座原因，我俩多聊了几句，知道他在公门做着一个不咸不淡的工作，中文专业出身，却好文史。平日工作以案头为主，处理、撰写各类公文，为了换脑子，醉心写东西，开专栏若干，散文、评论都会写写。是一个扎实的写作者，让我这个浮躁的拖拉机徒有临渊羡鱼的份儿。后来交换了微信，偶尔闲聊几句，发发感慨，谈谈风月。

　　一来二去，我发现他的文史写作颇有功底，就推荐他试着做做自媒体，果然效果奇佳，标题党做的大文章也写的。能看出来，他的诗词功底非常好，名家诗词信手拈来，还能讲出一二，一再地让我这个流连于大量国产剧的人汗颜。

　　再后来，听说他在写一本柳如是的传记，是首师大出版社的一套选题之一。开始我有点不以为然，说这种题不过拿出在市面上走量，类似鸡汤读物的东西吧。等到拿到书，发现还真不是那么回事。

　　他早年即已通读《柳如是别传》，为了写这本书，又系统阅读了柳如是及其平生交游的著作，如柳如是诗稿《湖上草》《戊寅草》与《尺牍》，陈子龙的《安雅堂稿》，钱谦益的《牧斋杂著》等。繁杂的工作之余，读这些东西，还要能整理出脉络，根据人物命运沉浮逐一勾勒还原历史，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书中随处可见的诗词原典，与情节融合的非常巧妙，可见下过的功夫是有用的。

　　从行文中也能看出来，他是把这本书当成一个人生的宣泄口来做的，柳如是在他笔下，也成了人生理想的某种寄托，他对其评价很高，“柳如是超越了她同时代的其他男子与女子。”似乎与陈寅恪先生心有戚戚焉。

　　如他在自序中所言，“读其书，想见其人。这些泛黄的文字，从那个山河破碎的乱世漂泊而来，浸染了那时的风雨飘摇，也勾勒出那些曾经灿烂鲜活的面容。我亦置身于他们的染柳烟浓，追随他们的满眼韶华，与他们一起行吟坐啸、泛舟江湖……”

　　现今社会，各种压力纷至沓来，我们这一代人正好步入了一个青黄不接的时期，家庭压力大、职场压力更大之余，机会却越来越少。就拿写作来说，现在的市场远不如上世纪八十年代，当年社会风气初开，文化发展盛况空前，一个纸片都能传之甚远。经济发展了，娱乐方式增多了，文学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写作的商业化味道也越来越浓。真正的好文字日益被过度商业化的网络文学、IP创作边缘化，立志从事写作的人，看起来不像一个笑话也会是一个会被饿死的人。徐佳的写作，看起来就像这么一个“笑话”。客观来说，书中尚有不少可待商榷之处，诗词过多，会影响阅读的流畅性，某些情节，预设立场，也会影响读者的判断。但是能够做下来这件事，就已难能可贵了。

　　认真去爬梳资料，经年累月产出一些不那么流行的内容，是稀缺的。这一点，可能跟明末清初之际，士林之中不少人都在张罗着到新朝谋个好位置，功名利禄大捞一把，此时，顾炎武、黄宗羲会显得孤寂，赴死不成怕水冷，开门跪迎去做官又被辱的钱谦益可能更落寞，眼睁睁地看着陆沉却无能为力的柳如是亦如是吧。以至于在身后嘱托，“国土沦丧，不要葬我在土中”，其人之决绝，可见一斑。

　　“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柳如是的精神不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