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压不压正？

　　看过姜文新电影《邪不压正》的人，除了记得彭于晏的肌肉和许晴的风韵，一定也忘不了那个总是被仰拍，出现在屋顶阳光里的巧红。

　　她是男主角的精神指引，身负为父报仇的使命。这种复仇主题向来吸引影视改编，《一代宗师》里章子怡扮演的宫二，也是同一个原型。

　　原型的名字叫施剑翘，她缠足，父亲在交锋中被军阀孙传芳所俘，悬首蚌埠车站，示众三日，最后还是当地的红十字会以有碍卫生为由，草草收殓了尸首。

　　大女儿施剑翘几日之后才得到消息，当时，她还叫施谷兰。她先请堂哥帮忙复仇，后又为复仇嫁人，结果都被置之不理。于是自己改了名字，苦练枪法，后来在天津佛教居士林开三枪刺杀了孙传芳。

　　那会儿不比现在，人肉搜索恨不得能翻出祖宗。施剑翘一心复仇的时候，她连孙传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从找到仇人住处、摸到行踪、寻到时机，再到准备手枪、安排后事，这场复仇用了10年。

　　1935年11月13日，施剑翘大仇得报，随手扔了60多张传单，说明缘由，并交代会自首。

　　听上去真是个正义凛然的奇女子，怪不得后人一再推崇、放大，谓之“女侠”。但从法律角度看，刺杀仇人，替父报仇，应该算是私刑？这种牺牲自己的婚姻、放弃奉养老人和照顾子女，也要为父报仇，大概算是愚孝。当时，一些社会人士也纷纷在报纸上表达焦虑：“不管复仇也好，泄愤也好，杀人大概总是此风不可长的。”

　　不过当时群情激愤，一边倒向着施剑翘。大家都把调子定在“弱女子”与“大军阀”相搏，脑补出种种剧情(还真的编排了许多戏剧上演)，给予施剑翘极大的同情。

　　吃瓜群众觉得孙传芳为军阀余孽，民国罪人，施氏刺孙是为国除奸。还有人认为施剑翘报仇举动，其志可哀，其行可悯，所表现出的忠孝之气，亦能振奋世风，在民德堕落之际，甚是可贵。

　　其实施氏并非孤苦零丁，其弟时为冯玉祥参谋，其夫在阎锡山手下当旅长，此二人为施剑翘后来获得特赦出力甚大。而孙传芳彼时早已失势，北伐战争中节节败退，躲在天津落脚，家里人也没什么政治前途。只不过信息传播没那么快，不明真相的群众不知道罢了。

　　群众都跟着报纸的调子走。有报纸写道：“我们国家已经昏昏沉沉的快死了……国民差不多已经不知道什么 叫‘仇’，什么叫‘耻’了。幸而有一个施女士出来，打了两枪，也还振作振作人味儿。”

　　施剑翘特别注重媒体关系，在被关押期间也多次召开记者发布会。媒体有采访需求也是事事应承，展现了很多“女侠柔情面”，比如局子里多么难熬、如何想念儿子种种。并且放话说，自己是替民族杀败类，出去之后定当继续服务社会。

　　孙家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孙传芳的亲友想打破这个复仇故事，以求在道义层面站住脚。他们同样积极联络报界，澄清刺杀经过，力证施氏凶残。同时还把重要的事情说了三遍：孙家“虽有后嗣，绝不报复”。

　　孙家也出动了“大V”，当时与孙传芳私交甚好的前国务总理靳云鹏，一边指斥施剑翘凶悍泼野，目无国法，一边声言孙传芳早已改过自新，横遭不测，实乃可叹。

　　另外，因孙传芳是山东人，山东同乡会亦为孙传芳开追悼会，指出孙传芳建山东会馆，捐款赈灾，其功德可感。

　　这些套路真是越看越眼熟，两家都是熟稔公共关系的一把好手。在一个又一个往媒体扔包袱的过程中，关于案件本身是非曲直的讨论，倒是没怎么见到。

　　后来，法院一审判决施剑翘有期徒刑10年，后上诉，改判7年，仍不服，上诉至南京的全国最高法院。在舆论的压力下，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向全国发表了公告，决定赦免施剑翘。

　　还有一种说法，特赦并非全因舆论压力，据说有权势的人物也起到重要作用。传闻冯玉祥曾为此事积极奔走。一审主审法官文人豪事后回忆亦称，施案受到社会权威人士的种种干扰。

　　这么多年过去，这起案子在“复仇”的情感所激之外，若能多些法理的辩论，保不齐能为后世贡献一个经典判例，让后来者少走一些冤路，也让一些坏种子趁早灭绝。

　　施剑翘的后人说，此案之后，施氏从未在家中提及刺杀一事，在她心里，这个轰动全国的重大历史事件其实就是个人报了一次普通家仇，没有值得宣扬的必要。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