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
从二条到团结湖,徐震伯跟我家应该说是几十年的交往了。
徐震伯在我家一直被叫作“小徐”,他的岁数虽然比我父母都大,但是他们也称他为“小徐”。可以说从我祖父、父母到我,三代人都和他有交往,我称他“徐伯伯”。
徐震伯也像厂肆东伙一样是河北人,但是他的口音不重,普通话说得很好。他从小在琉璃厂学徒,后来在韩敬斋门下,与邱震生等也都是岳彬的徒弟,一度协助韩敬斋经营铭珍斋古玩铺。
小徐的专长是瓷器的鉴定,堪称是后起的专家,不过我母亲更喜欢的书画,他也能通晓。五六十年代,书画不值钱,一幅明清小名家的作品不过二三十块钱。那时母亲没有钱,大东西买不起,于是就托小徐买些小名家的作品,自己欣赏临摹。祖父留下不多的瓷器收藏,也都经小徐反复鉴定。我记得他来了,总会说:“您拿出那件东西我再看看。”母亲说:“你不是看过好多次了吗?”小徐笑着道:“再看看,再看看。”
小徐来二条很少去祖母的上房,一般都是直奔西厢房找我母亲,一坐就是半天。他鉴定方面的知识丰富,父亲也向他讨教不少。
小徐的好眼力在琉璃厂是出名的,他自己收藏有两件宋龙泉窑的瓷器,甚为得意,因此自起名号为“双宋厂(庵)”。
小徐永远梳个小分头,纹丝不乱,老是笑嘻嘻的。走路蹑手蹑脚,走近了都听不到声音,有时抽不冷子会被他吓一跳。他说话的神态至今都仿佛在我眼前,即令没有任何怕人听的话,说起来也像是谈机密似的。
母亲喜欢小徐来,总会有很多和他聊的,更多的是和他探讨一些文玩的趣闻轶事。小徐见识多,母亲也愿意听他讲。我记得有段时间母亲为文物出版社审看些汉译英的中国瓷器文稿,有些特殊的专业名词,便向他讨教。同时,她也喜欢从小徐手里买点东西,或者是五马换六羊的小交易,不过,她从小徐那里是占不了便宜的。
小徐多半是自己做生意,就是公私合营之后,也边做着自己的生意,由他经手的东西无数,买进卖出,利益自然是有的。小徐不但懂鉴赏,更珍爱他看中的文玩,自己也收藏了一些秘不示人的精品。无奈后半生命运不济,得为衣食而谋,因此许多藏品也做过眼云烟。
小徐仅读过几年私塾,他的文化和文玩鉴定的学问都是从琉璃厂学来的。后来他给我写了幅扇面,字写得不俗,颇有些书卷气,我保存至今。他和邓拓的私交很好,邓拓还给他刻了两方印章,他给我写的扇面钤的就是邓拓给他制的印。直到80年代,我和他都有许多接触。小徐好像住在琉璃厂的东南园,据说晚境不佳,病痛缠身而生活不能自理。可惜他精明一世,劳碌半生,皆成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