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翅与花椒》
(英)扶霞·邓洛普 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味觉是人类探索世界最初也是最复杂的通道。带着好奇心,扶霞在东方的食物丛林探险,对纷繁的风味从陌生到甘之若饴的旅程,让她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中国,她笔下生动有趣又不乏精准的记述,也让我们这些本土研究饮食的人受益良多。
读过很多外国人写的中国食物的书籍,无疑,扶霞这本是最鲜活有趣也是最精准的。更重要的是,透过风味表象的记述,读者可以深度了解中国,这个传统深厚同时正经历巨变的东方国度。
扶霞是我的好友,也是我认识的所有外国人中,最了解中国烹饪的一位。她有着深厚的新闻专业写作功底,又谙熟中国烹饪的精髓。这本屡获殊荣的《鱼翅与花椒》,与其说是很多西方人了解中国风味的指南,不如说是通过中国食物的窗口,展现当下中国人生存图景的文献。
——陈晓卿
说到读起来令人垂涎三尺的书,先闯入脑海的便是汪曾祺先生和蔡澜先生,前者雅中自有妙趣,后者大俗中暗含玄机。两位先生是中文底蕴深厚的中国人,描写的食物绘声绘色、五味俱全虽令人叹服,到底也能理解。而扶霞所著的《鱼翅与花椒》,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英国姑娘在说着各式中国菜样,竟也能引得人食欲大开,实属难得。
由外国人执笔来描绘中国的作品并不少见,其中的感情真真切切,但不论是赞叹或同情,多少都暗含着点隔岸观火的意味。这本《鱼翅与花椒》不语沉重,不谈批判,又是如何深入中华文化的腹地,使人沉迷呢?大概是因为“吃”这项行当烟火气过浓,你还未来得及竖起心理防线,它已悄然和你打成一片,让你只惦念着要不要按照扶霞的菜谱为自己打造个深夜食堂。
对食物有热情大抵可以等同对生活有热情,像扶霞这样踏遍中国、吃贯南北东西的,显然对生活保有旺盛的好奇心。书以皮蛋开篇,扶霞回忆了对中华饮食文化生理性不适的历史,这使得她后来的痴迷显得更加真实可贵。“食物”一词天生带着一缕乡愁。食物总让人回忆起母亲和家,人们眷恋家乡菜里的绵绵情意,而正是这绵绵情意构造了我们。也因此,没有什么比改变饮食习惯更为危险。毕竟,有什么能比食物更懂得人生的“酸甜苦辣”呢?扶霞的食物冒险之旅一段接一段,对于中国文化的沉浸一次深过一次,她的身份认知也变了一重又一重。
异乡人的眼光为各类菜式增添了股生气,十分有趣,不仅文字对人胃口,连菜谱都相当地道。其中,让人惊叹其绝妙的大概是扶霞领会中文的法门了。譬如她对于“脆”和“酥”的解释:脆的食物一开始会抵抗你的牙齿,但最终会缴械投降,咬下去干脆地断掉,令唇齿愉悦。它和“酥”是有区别的。“酥”是一种干干的、更为易碎的、碎片一样的脆,可以形容鸭皮或荔茸芋饺。如此极具画面感的文字,将“脆”“酥”二字诠释的透彻。读完,这两个字就仿若刻在脑海,一旦想起便想轻咬一口鸭皮,远比字典更具声色。
一本好吃的书,必然是有底蕴的。天下美味均是色香味俱全,仅黑纸白字就能赋予食物灵魂,并不容易。在基督教看来,食物乃天赐,顿顿饭前皆有祷告。中国人寻常并不赋予饮食以如此仪式感,只是将其吞入肚中,其间浓缩的世界观、生命观也就随之如腹。外乡人扶霞用异质的眼光来看,反而能将其中春秋剔出来,从而赋予中国菜以灵魂。读起来,那些食材、厨子、历史,统统都染上了味道,或香或麻,或温和或泼辣,或陈腐或新鲜,各式各样地刺激着味觉神经,更是带来了场阅读盛宴。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具体到食物,便是一米一粟一性情了。川菜辣中带甜,行走悠然,是温柔体贴;湘菜莽撞直率,爽利坚定,是领袖风范;粤菜搭配诡谲,捉摸不定,来去自如;扬州菜返璞归真,温温吞吞,是太平盛世。因川菜结缘,痴迷于中华美食的扶霞吃贯了中国的南北东西。就此看来,倘若想理解一方水土人事,选择漫步街头,寻一家小商铺来份早餐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文中说,吃喝是中国社交关系的核心。其实,吃喝又何尝不是我们与世界联结的核心。扶霞一路醉心吃喝,在这条寻求异国美食之旅中吃出了格局。书中谈到了醉心野味对于动物的伤害,也谈到了西方对于中国饮食文化的不解与抨击。扶霞的态度平和,眼光公正,未曾有激烈的言辞,多是集中对饮食与文化这两者关系本身的思考。而更多时候,扶霞谈论的是接受和痴迷于中国的饮食文化对于她本人的改变。一米一粟,皆有深意。这场鱼翅与花椒的盛宴,是一场中华美食的盛宴,更是一场外国人的冒险。(黎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