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国 （台湾当代传奇剧场供图）

　　10日晚，由台湾当代传奇剧场演出，以莎翁悲剧《李尔王》为底本的跨界作品《李尔在此》登陆南京。台上，全剧仅有的一名演员身着京剧戏服，跨行当分饰十个角色，变脸般穿梭于李尔王、三女儿、格罗斯特、艾德蒙、埃德加等形象迥异的角色中。京剧的表演程式被打碎、重组，混搭以颇具现代剧场感的话剧呈现，“李尔”作为“王”的光环被刻意弱化，“我”的内在生命张力被推至前景。一剧终了，满目荒凉，场下悄然凝寂，继而掌声雷动。

　　这位一人挑起整台戏的演员，便是65岁的台湾著名演员、剧作家、导演吴兴国。因出演《青蛇》《新上海滩》《赌神2》等经典电影而被熟知的他，拥有更为重要的“A面”：专业京剧演员。

　　将传统京戏的唱念做打融入西方经典，把传统京剧表演中缺失的“我”糅进戏里，缔造全新的东方剧场美学，京剧“逆子”吴兴国的反叛性由此可见一斑。自1986年创立当代传奇剧场以来，32年间，吴兴国带领团队创作了25部作品，其中绝大多数是“打通”京剧艺术和西方戏剧或现代艺术（如摇滚、嘻哈乐）的跨界剧场作品。这样的跨界改编，不纠结于“西体”“中体”的区分，亦不在意故事发生在东方或西方，它强调生活在当下的、作为艺术家的“我”对经典文本的现代观照。“传统京剧是梅兰芳们的骄傲，那么你们的骄傲在哪里呢？请你们站出来。”吴兴国如是说。

　　这很容易两头不讨好。剧场到国外演出，反响热烈，也有人质疑：这怎么是莎士比亚呢？在大陆，吴兴国“收割”大批粉丝，也挨了不少骂。吴兴国却很笃定,作为“逆子”，他的根脉仍在京剧，这给了他底气，“我们的传统戏曲这么好这么精致，唱念做打是我们的根，是戏剧表演的张力所在。但在当下，我们怎么回到古典，又如何面对现在？这是我们创作时要思考的东西。”

　　结论是，戏曲要生存，离不开观众，要留住观众，就必须创新。“被我们奉为大师的梅兰芳、马连良，他们在辉煌的戏剧时代都一样去创新。进进出出，新新旧旧，观众始终是第一。离开观众，戏剧就会死亡。”吴兴国说。 怎么吸引现代观众？1986年，创团之作《欲望城国》大获成功，自此常演不衰，这让吴兴国意识到，也许他正在为古老京剧艺术的传承创新趟出一条新路，“我要把京剧艺术的精粹提炼出来，去跟世界戏剧碰撞。”

　　中外戏剧碰撞，其间的合法性在哪儿？在于“人”。戏回到原点，不过是为了寻找人的本质。

　　“楼兰女可以是美狄亚，麦克白可以换个名字叫敖叔征，《李尔在此》的故事在台湾现实社会中就有发生，不论东方、西方，人们内心的欲望、渴望和面临的困境是共通的。莎士比亚环球剧场，两个柱子、一个平台搭建起来，跟我们《清明上河图》里的戏院差不多，都不是纯粹写实的；莎剧也没有分幕，角色有时候也会游离出来跟观众开玩笑，男女主角的唱词、韵白都是一套格律化的话语体系，我们太接近了嘛！”

　　传统戏曲跨界“牵手”西方，打通了东方艺术和西方观众之间的“任督二脉”，当代传奇剧场在国外大受欢迎。“创作初期，改编西方经典是为了‘借力’，绕了一圈回来，发现中国自己的艺术也可以和西方平起平坐，被他们严肃讨论。现代戏曲人要有这样的信心，把中国戏曲提高到世界戏剧的位置。”破坏传统的同时，吴兴国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每一次碰撞西方，我都会小心对待，反问自己：你的剧情到底在说什么，感动到底在哪里？每一出戏问世后，总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声音，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内心的声音：在这出戏里，你想表达的是什么？你的个人追求是什么？当你内心没有追求的时候，那才是最可怕的。”

　　于是才有了“在此”的“李尔”。台上的他，是李尔，是演员，更是吴兴国自己。

　　他同时强调，“新创”的源头一定是在“薪传”。为了培养台湾的年轻戏曲人才，从八九年前起，每年暑假吴兴国都会请一些大陆和台湾的戏曲老师来给年轻人上课，今年还把他们送到爱丁堡艺术节。演武松，主要还是按照传统戏的方式演，也可以加一些现代元素进去，例如摇滚乐和意识流，“但是，创新的根一定是在传统中。没有扎扎实实地做好传承，你往传统戏里加再多花哨元素，都是画蛇添足。” 南京一位“90后”观众看完《李尔在此》，写下观感：“吴兴国以京剧艺术的手眼身法步为羽翼，将中国的忠孝传统、英国伊丽莎白时期迷雾般的怀疑与叩问，拓展为超越时空的人性探索，同时呼应着现实生活中的悲剧，透着属于这个时代的世俗戏谑与反省。剧终李尔纵身一跃，获得救赎，古老京剧不也如此？唯有向困境而重生，方可薪火相传。”

　　对这样的声音，吴兴国欣慰不已。

　　本报记者 冯圆芳